尸体已经让人捞出来的,湿淋淋地躺在地上的,是铁山叔。
铁山娘哭得快抽过去,见爷爷来了,扑上去,『他大爷,这是咋回事?我儿子怎么代替女鬼了?『
『你儿昨天夜里又来下水,必是收了人家钱。『爷爷淡淡地说。
『我昨天在水边就和铁山说了,这尸体他管不得,不是普通人捞得起的。『
『还告诉他有人送钱万不可收。』
『收的钱是换命钱。有了钱也娶不了他心头上的那个闺女。』
他眼风向围观的人一扫,大家都讨论铁山偷偷看上的是谁家女子。
我也回头查看围观的人们,一个女人挤出人群溜走了。
铁山娘脸色一灰,吱吱唔唔说不出话。
大家都唏嘘,说铁山娘贪财。
铁山娘发疯一样大叫,『我跟本不知道谁送的钱,昨天晚上有人敲我家门,开门外面用砖压着五万块。』
她泪留满面,『五万块压着一张纸就放我家门口,放你们身上,你们不要啊!!别说水潭,粪池你们也会抢着跳。『
『有了这钱,我儿子就能娶上媳妇,你们让我这个当娘的咋说?』
爷爷蹲在地上,检查铁山的尸体,他的手握得紧紧的,掰都掰不开。
爷爷揉了好半天,才把他关节揉松了,他手心里一片鲜红的颜色。
爷爷抹了一下,放在鼻尖下闻了闻。
村里的娘们们还在小声说铁山娘是让儿子卖命赚钱,眼里全是不屑。
『铁山平时少帮你们了?你们说过个谢字没?出了事就会说风凉话。』爷爷拿烟枪指着议论纷纷的群众。
人群散了,铁山家把尸体拉走不提。
我站在空荡荡的岸边,看到一串奇怪的印子从水的浅滩一直上了岸,向着村子方向而去。
『爷爷,你看那是啥?』我指着这印子,印子刚才被大群人踩在脚下,直到人走了才看到。
爷爷看了一眼,厌恶地吐口烟,骂了句,『真他娘的造孽。『
那串印子正正方方,比拳头还小些。
每一个印子都很深,一长条一直从河岸蔓延到去村里的小路上。
大家都走了,只有吴达还在,他问爷爷,『这是什么玩意啊。『
『秤砣!『爷爷一说,吴达笑出声来,』秤砣还会走路啦。『
说完他自己沉默了,过了会儿癔症过来,『方爷,你…你昨天不是说,那女尸脚上绑了石头,这,不会是,她自己走上来,脚上的东西砸的吧。『
『你以为还是啥?『爷爷瞪他一眼,甩手走了。
吴达一天都赖在我家,他害怕,『方爷,咱们就这么干坐着等啊?『
爷爷照常给我弄吃喝,忙家里的事,『不干等咋办,挨家挨户找?『
『女尸昨天就跑了,到现在没人吱声,动动脑子好不好,你这村长咋当上的?『
『你是说有人……』
爷爷揉着面点头,『与其自己费劲找,不如等他自己现身。』
『爷,我看电视上演的,女鬼做祟,会把全村人都害死,我怕。』
爷爷差点把面弄地上,回头看他一眼,『你以为鬼是野兽见人就吃啊。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。』
当天夜里,我们家的门再一次被人捶得快掉了。
吴达住在我家没走,他迷糊着去开了门,李天芳的老婆淑芝站在门口,满脸惊慌,泪流满面。
『淑芝?』吴达一下清醒过来,『你这是咋了?』他关切地把淑芝婶往屋时让。
『死人,又活了。』淑芝身子一软倒在吴达怀里。
吴达搂住半昏的淑芝,扯起嗓门大吼,『方老爷子,她出现了!』
爷爷已经穿好衣服,背着个破布包,从屋里出来,打着手电向李天芳家去。
李天芳是村里有名的富户,家里盖着几层小楼。
出事后,我见到围观的人里有李天芳和淑芝,当时离开的女人就是淑芝婶。
当然,铁山叔看上的女人不可能是她。
我只有一个疑惑,鬼去找了他,肯定是他杀了女人。
他还敢出现在潭边看死人,胆子也太大了。
但五万块钱,他倒真拿得出来。
我想着想着,有点迷糊,他把女人害死,自己又拿钱让人把女人捞出来?
我跟着爷爷边走边推测,后面吴达半搂着天芳老婆,十来分钟后到了天芳叔家。
整个楼黑洞洞的,没有一点亮,淑芝婶走到厨房,角落里有个大竹筐。
她移开竹筐,一根破旧的绳子像条虫子躺在地上,拉起绳,一块土地色的木板被抬起,赫然露出一个地下室。
光亮从地下室漏出来,还听到人吭吭哧哧在喘气。
我有点怕,躲在爷爷身后,地下室一股粪味。
爷爷打头走下台阶,我跟着,吴达如入梦中,深一脚浅一脚也跟下来。
地下室里,天芳和他爹两人压在一个黑沉沉的棺材上。
他弟弟寡言少语,腿少了一条,靠哥哥一家照顾。
他一个人独居,房子也是哥哥帮忙盖的,和天芳相邻。
棺材盖子咯吱咯吱直响,有东西被两人关在里面。
爷爷脸色阴沉看着天芳,我又怕又好奇,地下室里有两只公鸡一条黑狗。
黑狗死了,血流一地,公鸡一只让人割了脖子,扎着翅膀正垂死挣扎。
另一只被栓起来,咯咯乱叫,身体下面一堆堆鸡屎。
压着棺材的两个人一身血,全身都趴在棺材上。
那棺材是李天芳他爹为自己准备的,一年上一次桐油,增亮。
李天芳看到我爷爷来了狂喊,『救命啊,老方叔。『
棺材眼见压不住了,一只雪白的手『噌『一下从顶开的缝里伸出来。
那是只纤细的女人手。
爷爷冷眼看着三人,脸上又气又恨,冷笑着站在原地不动。
李天芳像只狗一样哀号,那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子。他折断了女尸的手指才脱开。
李天芳的爹却硬气,『怕个熊,不就是个尸体,不信她还斗得大老爷们。』
『等我把她烧了,我看她还作祟不。『
李老头看起来干瘦,浑身没二两肉,却是我们村有名的李大胆,年轻时敢在乱葬岗过夜的角色。
爷爷恨恨地,终于拿出那根狗毛绳子,走到狼狈不堪的二人跟前,『都给我让开。『
他将绳子向棺材上一搭,棺材上好比压上千斤大石,砰一声合上了。
里面传来抓挠声,扑腾声,过了一会儿安静下来。
两人瘫了,从棺材上滑下来,坐地上直喘气。
『谢谢你了老方叔。『李天芳他爹谢过爷爷,老李对我爷爷翻了翻白眼。
『别!『爷爷冷淡地伸手一挡,』千万别,我啥也没做。『
爷爷走过去,把绳子绕着棺材捆上,对李天芳说,『把这玩意抬我家去。『
说完,也不理老李爷俩,抬脚离开李家。
李天芳不敢问为啥,一个劲点头。
就这样,我跟着爷爷回了家,吴达对我爷爷简直崇拜得五体投地了。
『爷爷,死女人为什么会跑到李天芳家。『我问。
『是呀,为啥女人会在李天芳他爹的棺材里躺着。』吴达跟着问
『我猜李天芳害死了她,所以她来寻仇了。『我深信自己猜对了。
爷爷冷笑一声,『别慌,李天芳早晚得告诉我们,现在问也白问,有些人,不见棺材不落泪。『
过不多久,李家的人把棺材抬过来了。
棺材上盖着布,抬棺人是四个外村小伙儿。
四个小伙脸色发白,将棺材放地上转身就走,一句话也不多问。
有一个出我们院时,还回头冲地上『呸『了一口。
这样就把晦气连倒霉玩意一起留下了,我们村里人都么干。
我气极,追出去冲着他们背影想骂上两声,却看到一条湿乎乎的水印一直滴了一路,直滴到我家门口。
我把话咽下去,回头看那口棺材。
爷爷将布一把拉掉,黑漆漆的棺材静悄悄立在院子里,棺材下洇了一大摊水。
爷爷拿出烟袋敲了敲棺材,『闺女,我知道你死的冤,但我得确定你是怎么死的。一会冒犯之处,你多见谅。』
吴达一直在我家呆着,赶都赶不走。
爷爷回头对他说,『你把这院子拿白布搭个棚,我要把尸体放出来。』
吴达手忙脚乱拿竹竿白布,不多时一个简易的没顶只围了四圈的棚子搭好了。
『你小子不准进来,在外面等着。』爷爷用烟枪指着我。
我看他脸色不善,连连点头。
两人进了围子里,只听一声沉甸甸的棺材盖打开的声音,吴达发出一声凄厉短促的猪叫。
我很好奇是什么能把他吓得失了人声。
白布并不是贴着地皮围的,离地有几寸距离,我灵机一动,趴了下来,从地缝向里瞧。
穿黑色千层老布鞋的是爷爷,他站在棺材头枕处,吴达穿着破运动鞋站在棺尾。
棺材中间有一双青灰泛白的光脚,站在土地上,脚脖粗细和我手腕差不多。
我咽了口口水,这是个死了多天的人,自己站在地上。